“里面的强盗听着,我们知道你们躲在教堂里,现在你们被整整一百三十五名士兵包围了。不要想着抵抗或者逃跑,那只会给你们带来伤害,立刻出来投降。”
格莱特站在教堂数十步外,扯着嗓子喊完第十遍。两名身穿皮甲的正兵站在他身侧,一手持圆盾,一手拿火把。
他在对着一幢静悄悄的建筑说话,这种感觉很怪异很荒诞,让他脸上发烧,他觉得此刻的自己在别人眼里一定是个疯子或者傻子。
一百三十五名士兵,无论正辅,人人手持武器,间或有人举着火把,将寂静伫立地教堂团团包围。仿佛这不是一幢没有生命的建筑,而是一只随时可能张开巨口吞噬血肉的怪物。
教堂里面理所当然的没有回应,只有两片白杨随风而动,发出沙沙的细响。
格莱特回过头,无奈地看着后方的公爵千金。数十只火把将周围照得亮如白昼,闪烁的火光映着她绝美的脸,为其涂上了一层跃动的红晕,看上去更加鲜活诱人。
菲洛米娜面色凝重,她的身姿依然笔直俏挺,注视着教堂屋顶的双眼闪着寒光。
从修士口中得知,教堂厅内每天都要扫除。日课结束后,通常信徒们会主动帮忙清理一遍。而这几天,教堂里的灰尘明显增多了,长椅上东一块西一块落得极不匀称。不过圣像上有没有灰他们就不知道了,这些虔诚而对神满怀敬畏的信徒和修士只负责边边角角,红毯之上和圣像是只有真正的神恩代行者才有资格接近的区域。
德拉蒙神父庄重严肃的身影像是一面看不见的墙,将教厅分成了平等与不容亵渎的两段。这点对修士们来说也不例外,他们来到这所教堂已近十年,却从未走上过红毯亲手触摸圣像。昨夜之前,他们一直以为是自己修行不足,向神之心还不够纯粹,所以德拉蒙神父才以这种方式拒绝他们。现在想想,这真是个笑话。
菲洛米娜也是心有感触,但她更关心灰是怎么来的。圣像姑且不论,德拉蒙这两天显然没有擦拭的心情,可能连圣像脏了都不知道。长椅上的灰就很令人费解了,那是信徒和修士们负责打扫的地方,这些笃信神明之人几乎不可能漏过任何地方。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这些灰是两次打扫的间隔期间落下来的。
为了证实心中的猜测,菲洛米娜特意去了一趟治安队的牢房询问德拉蒙。这位失职的神父也是一脸迷惑,他想了想,说可能是棚顶老化了,导致上面的灰尘从缝隙里漏了下来。
当初重建教堂时,德拉蒙秉持教义以节俭为主。除了教堂四面墙和后半段的生活区的烟囱,只有正面上方装饰吊钟的圆顶是以砖石垒砌。剩下的屋顶则是就地取材,用旧教堂拆除时小心取下的旧木料分段拼接而成,里面的红木棚顶还是伯爵大人一再坚持才选用的。不过瑟鲁城四季分明,寒暑交替,木板容易膨胀走形,所以工匠们搭建屋顶时留了块活动板,方便日后维护棚顶。如今新教堂已经建成十年,也到了该维护的时候。
菲洛米娜不相信巧合。教堂本身就是与罪恶不沾边的地方,而且很麻烦,有胆量搜查这里的人不多。昨夜能从地下室里找出强盗完全是各种因素结合到一起的结果,而已经查过一遍并且有所收获的地方自然而然地会被排除到搜查目标之外。
以强盗们目前为止的表现来看,他们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狡猾,的确有可能抓住心理上的漏洞,大胆地藏在与地下室迟迟之遥的另一处。要不是亚修提醒,她短时间内也想不到这点。
“巡查官大人,您看……”格莱特欲言又止地试探着问。
“动手。”
随着公爵千金一声令下,立刻有六名士兵点燃了箭矢,在几名持盾士兵的护送下,推开教堂紧闭的大门,拉弓上箭,对着棚顶射了过去。
这些箭是来之前准备好的,箭头上缠着碎布,倒上煤油,钉入棚顶之后,不时地滴下点点火花。几人盯着看了一会儿,见棚顶跟着烧了起来,这才纷纷退出教堂,又将大门重新关好。
菲洛米娜看了看教堂东侧透出几道亮光的白杨林,十名士兵在里面负责看守暗道。昨晚破坏的彩窗前也守着十名士兵,里面的火光越来越炽,晃着几副紧张的面孔。
这时,包围圈的外围响起一片嗡嗡地议论声。
今晚士兵们的大举动惊扰了东区居民,这些到了晚上无事可做的人们怀着好奇心形成了另一层更大的包围圈,此刻看到教堂的各扇彩窗透出火光,既感叹又无奈,其中不乏好事之徒大声叫好。
德拉蒙神父的事情一天之间传遍大街小巷,教会的声誉随之瓦解崩毁。接踵而来的负面影响可能令瑟鲁城从今以后变成教会难以立足的区域,再想重新取回民众的信任与信仰,无疑需要一段很长很长的时间。
这其中最痛苦的莫过于修士和信徒们,他们倚为精神支柱的神圣之地,感受心灵的安宁与救赎的希望之所即将在火光中化为乌有,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他们没有理由,也没有力气去阻止这一切的发生。神将远离瑟鲁,带着他们的心一起。
菲洛米娜清楚自己选择这种激烈的做法会带来什么后果,但在她眼里,一条鲜活的人命远比一座死物重要得多。与其让士兵冒险上去抓强盗,还不如把强盗逼出来从容应对,而且她不认为这些士兵有胆子上去,即便是逼迫。
看着教堂里的火光越来越大,格莱特吞了口口水。他偷偷瞥了公爵千金一眼,发现那双冷彻的眼睛正盯着教堂屋顶的一角,便也把目光移了过去。
这位巡查官大人实在太大胆了,竟然只凭猜测就烧了教堂。真有强盗还好,要是没有,教会上面的人保不准会怪罪下来,公爵千金当然不会有事,自己这个站在前头负责喊话的肯定要背锅。
格莱特一边在心里默默祈祷,一边紧张地望着屋顶。忽然,他所注视的地方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菲洛米娜的心跟着一动,微微眯米。火把的光高度不够,离得又远,屋顶上一片朦胧,她只能大略看出有块东西正在慎重而缓慢地向上翘起。虽然看不清,但她知道那就是德拉蒙神父说的用以维护棚顶的活动板。
“准备。”菲洛米娜素手一扬,十几名装备了弓箭的士兵立刻引箭上弦,对准了屋顶。
弓比弩难用,尤其是莫里斯伯爵这些明显缺乏训练的士兵,隔着几十步的距离能不能准确地射到教堂门口都是个问题。不过菲洛米娜并不是期待他们能超常发挥,她要的只是气势,远程武器加上一百三十五名士兵,脑子正常的人绝对不会有反抗的念头。
“我们愿意投降!不要伤害我们!”
果然,木板翘起到一定高度后,从中传出一个揉和了焦急与惊恐的叫喊声,伴随着这个声音,还有一缕黑烟飘了出来。
看着木板下露出的模糊脸孔,菲洛米娜的嘴角泛起一丝微笑,高声说道:“把武器扔下来,然后慢慢走出来,我保证你们在接受审判之前不会受伤。”
木板下的头向下一歪,似乎对里面说了些什么。很快,两只手弩便顺着倾斜的屋脊滚了下来。接着,刚才说话的人便迫不及待地钻了出来。
当然,他们还带着别的武器,不过他们知道弩才是士兵们最关心的。教堂的棚顶几乎快烧穿了,他们可没时间一件一件的丢下去以示诚意,再不赶快离开这里,等下不被呛晕也会掉下去摔个够呛,与其烧伤摔痛之后再被抓,还不如少受点苦。
看到最大的威胁消除了,马上有几名士兵把火把绑到长木杆上,走到教堂四周对着屋顶照去。
教堂很高,这些木杆足有三四人长,再加上火把还是差了一截,不过相比之前朦胧一片却要好上很多,起码能看清具体情况了。
借着火光,菲洛米娜目不转睛望着。第一个人出来之后,立刻扒住屋脊向旁边一让,里面跟着又钻出一人,等到第三个人钻出来之后便没了动静。
三名强盗被烟熏了半天,这时都急于脱身,其中一人一边小心翼翼地沿着屋脊向下蹭,一边向下方喊道:“剩下的武器和金币都在天花板里,我们的绳子烧着了,快拿个梯子放我们下去。”
“还有一个人,让他出来。”菲洛米娜沉声说。已经有两名士兵准备好了梯子,这时听公爵千金语气不善,还没搭上去便又撤了回来。
三名强盗的动作齐齐一顿,望向远处通亮火光下的少女,表情有些不可思议。
“该死的!我们只有三个人!只有三个!”一名强盗看到活动板口隐隐透出一丝火光,知道天花板被烧穿了,这个连教堂都敢烧的疯女人可能根本不在乎他们的命,毕竟金币不会长腿跑掉,也不怎么怕烧。
菲洛米娜眼神发冷,心也在结冰。到了这种绝境,强盗们没有耍手段的胆子和理由,只要士兵还围在这里他们就只有两条路,要么等着被烧死,要么出来投降。就算躲到暗道里也不过是瓮中之鳖,等火熄了,肯定要再搜一遍。
还有一个哪去了……数种猜测从菲洛米娜脑中一闪而过,神色中多了一分阴霾。她刚要吩咐士兵架梯子,一名强盗忽然从屋顶上滚了下来,扑通一声直挺挺地砸到地上。两名扶着梯子的士兵吓了一跳,这家伙差点落到他们脑袋上。
所有人都愣了一瞬,教堂上面的两名强盗身体一顿,脸上全是惊恐愤怒,两张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刹那间扭曲变形。
别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两个近在身侧,看得足够清楚。滚下去的同伴两息之前还在向下挪动身体,期待着逃离即将窜上屋顶的火势,却突然有个几乎发出尖啸声的影子从眼前疾速掠过,等他们反应过来时,就看到一只带着尾羽的箭矢刺进了同伴的脖子里,自左而右,横着穿出。
“该死的贱人!你……”发出怒骂的强盗目眦欲裂,狰狞的如同一只要择人而噬的魔鬼。这些高唱正义的家伙竟然比他们还狠毒无耻,早知道是这样还不如拼命一搏,至少能拉上一两个垫背的。
“快躲到烟囱后面!!快!!”
菲洛米娜的声音比他更怒更响亮,表情也更急迫更紧张,洁白的食指着对着强盗斜后方不远处的烟囱指了又指,好像恨不能一指头把他们戳过去。
那名强盗一呆,马上意识到事情有蹊跷,急忙手脚并用地向烟囱爬去。在他前面,另一名同伴已经爬出了一段距离,只差半步就能躲到烟囱后面,显然是在少女出声提醒前就开爬了。
“盖伊!你个**养的!”后面的强盗恨声怒骂,眼里布满血丝。这位同伴没招呼自己一声就跑分明是心怀鬼胎,他现在成了最好的靶子。果然,那个不知藏在哪里的袭击者没有让他失望,在他饱含了绝望愤怒失落恐惧的情绪即将到达临界点时,一支箭钉进了他的侧腹,痛得身体一颤,发出一声惨叫。
这伤也许不会致命。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用胳膊护住脖子,对着已经躲到烟囱后面的同伴伸出手,等到的却是同伴脸上同情伴着嘲讽与自嘲的凄惨苦笑。
“我们完了,首领。”
随着这句话,一支箭射进了他的太阳穴。
“格莱特!带人封山!”
又一具尸体从屋脊上滚了下来,菲洛米娜咬着两排银咬,双眼冒火地看着教堂后面的山。山上松林繁茂,别说是晚上,白天藏着人都看不出来。她大意了,亚修既然肯给她提示,怎么会没有后手。幸好有个强盗反应机敏,躲得够早,再迟两步今晚的行动就彻底成了笑话。
“跟我走!”
格莱特不敢耽搁,对周围的士兵果断地一招手,当先冲向了山脚。他看出刺客的首要目标是强盗,也许对士兵们没兴趣。
回头一看,有几十名士兵跟了过来,便指挥士兵分成三队,其中两队沿着山脚向东西两侧行进,争取尽快围住这座山,自己则带着剩下的一队钻进了松林。
他同样对那神准的箭矢感到恐惧,但有赌一赌的价值。没人讨厌为正义献身的勇士,无论是公爵千金还是莫里斯城主。但愿那家伙不会对他们出手或者能逃得快点,至少不要让自己这队人碰到。
教堂屋顶的开口处透出的火光越发耀眼,火势很快就会窜上屋顶,刺鼻地浓烟熏得缩在烟囱后面的那名强盗几乎睁不开眼,咳了几声,对着下方喊道:“我能下去了吗?”
菲洛米娜看着十几点火光散布在教堂后山的松林里,或直向或斜向地缓缓沿山上行,脸上的表情和缓了一点。士兵们有的已经爬到近三分之一的位置还没传来叫喊声,那名刺客应该是退走了,除非他想被人抓住。
“搭梯子。”
两名扶着梯子的士兵接到命令,急忙把梯子搭在教堂顶部边沿。仅剩的一名强盗探出头向后山方向看了看,无奈地笑笑,然后向下一趴,身体紧贴着烤得滚烫的屋脊一侧向下爬去。他没有别的选择,要么等火势上来烧个半死不活摔下去,要么趁着还有落脚之地爬下去。
几名士兵围到梯子边,见他顺着梯子下来,便拿出绳索,将这名仅存的强盗捆了个结实。他很顺从,反抗毫无意义,这周围还有四十几名士兵,虽然绝大多数看上去跟普通人差不多,但杀他足够了。
“我该怎么称呼你?”菲洛快步走近,目光盯着这名强盗的脸,他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年纪,头发脸上衣服上全是灰尘,显得狼狈不堪。
“盖伊。”强盗笑了一下,露出一口白牙。穷途末路,他反而平静了下来,一双棕色的眼睛带着好奇和古怪的意味打量着眼前的少女,问道:“我觉得我们藏得很好,你是怎么猜到的?”
“灰尘。”菲洛米娜回以微笑。
“灰尘?”盖伊一愣,随即摇头苦笑:“的确,天花板上面有很多灰,但为什么不是老鼠呢?”
“有人认为不是老鼠。”菲洛米娜抚着腰间的剑柄,心里一声感叹。“我也不认为是老鼠。修士的房间和教堂一体,共用同一面棚顶,十年来从没发现有老鼠活动的迹象,落灰是这几天才有的事,老鼠怎么会来得这么巧呢。”
“竟然会有人在意这点小事。”盖伊语声干涩,神色间既有无奈后悔,又有叹息钦佩。“我以为自己做得足够好了,早知道应该事先清理一遍。”
“不,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瑟鲁城的所有人都为你们伤透了脑筋,尤其是我和另一个人。”
“另一个人?不觉得是老鼠的那家伙吗?”盖伊面露疑惑,看着菲洛米娜的眼睛好奇地问。看来这次行动真的选错了时机,失败不是偶然。
菲洛米娜点点头,笑着说:“他也在为了你头疼,也许正担心着你的死活辗转难眠。”
“我可不知道自己有个这么痴情的情人。”盖伊想耸耸肩膀,却发现士兵们绑人的技术很扎实,屁股以上被缠的像虫茧一样,根本动不了。
菲洛米娜望了一眼后山,数点火光像是萤火虫一样若隐若现,到现在还没有动静,想要抓住刺客似乎不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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